暑期里，学习困难门诊号源超火爆

炎炎夏日，京城的家长们焦急地上医院求助，而多家医院推出的学习困难门诊也迎来了就诊高峰。

孩子成绩不佳，是否就是得了病？这背后的成因是什么？发现孩子学习困难该怎么办？为何学习困难的孩子越来越多……北京青年报记者走进北京儿童医院精神科探究这些问题。

现象

暑期学习困难门诊人满为患

北京的暑期，整座城市被热浪笼罩。而与这座城市同样热度不减的，还有部分学生家长们焦灼的心情。北京儿童医院精神科外，慕名来看学习困难门诊的学生和家长挤满了整个候诊区。

7月24日下午，看完复诊，坤坤（化名）和妈妈走出了北京儿童医院精神科医生汤欣舟的诊室。在此之前，坤坤妈妈三天两头接到学校老师的“投诉电话”，反映坤坤上课时坐不住，爱动，总喜欢抠东西，坐在靠窗的位置时，一边的墙皮被他抠得稀巴烂。孩子还总是影响别人，喜欢跟别人聊天，不断扰乱课堂秩序，让老师十分苦恼，也无法独立完成作业。

面对这种情况，在老师的建议下，坤坤妈妈带着孩子来到北京儿童医院做注意力检查，结果发现坤坤的专注力很差，属于典型的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引起的学习困难。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坤坤的情况有了很大改善。这次来医院复诊，孩子妈妈说，在学期的最后一个月，老师一次电话都没有打来，作业也能独立完成。走出诊室时，两人和第一次来相比，精神状态好多了。

在前来学习困难门诊就诊的孩子中，有的在教室里坐不住，交头接耳，小动作不断，甚至影响课堂纪律，经常被老师叫家长；有的做作业速度慢，完成同样的作业量比同龄人要多花好几倍的时间；有的孩子一提起上学就脾气暴躁，甚至动手打人；还有的孩子沉默寡言，甚至出现抑郁、焦虑症状，亲子关系紧张……汤欣舟表示，每到暑期，科室的号源就会被抢光，门诊量总体比平时多了10%-20%。

探因

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最为常见

事实上，学习困难本身并不是一种疾病诊断，它背后可能有很多潜在原因。这些孩子通常表现为学习成绩不符合智力水平，有的表现为在听、说、读、写、推理和计算能力方面遇到了明显的困难，有的对学习、学校不感兴趣，不愿上学甚至完全拒绝去学校。

临床上，汤欣舟见过许多不寻常的学习困难症状：有的孩子一上学就发烧、腹痛或血压波动。还有一个孩子一上学，视线中的事物就变成黑白的。“这种转换障碍背后的原因其实是焦虑和抑郁情绪，孩子一听到上学，可能不会在言语上表达，而是通过身体症状来表达。就像有些成年人在想到要加班时情绪低落、出现‘打工焦虑’一样，这种想象也可以视为孩子的‘学习焦虑’。”

学习困难只是表象，其背后包含多种因素，包括严重的医学问题，如相关疾病被忽视或误诊、儿童精神科医疗资源匮乏等；也可能隐藏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教育焦虑。

孩子就诊时，医生会进行专业评估，找出问题所在并对症治疗。汤欣舟指出，学习困难主要有三种类型：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引起的学习困难、智力障碍引起的学习困难以及因学习环境、家庭养育问题引起的学习困难。

从 2015 年开始，汤欣舟从事儿童精神疾病的研究和临床工作。9 年来，她接触过无数儿童精神疾病相关患者，包括多动症、抽动症、自闭症、抑郁症、焦虑和学习困难等，其中最常见的是由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引起的学习困难。

汤欣舟表示，在北京儿童医院的门诊中，由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引发学习困难的孩子能占到 30%-40%，尤其以幼儿园升入小学的孩子较多。“从幼儿园进入小学一年级，许多孩子无法适应环境的变化，随着规则的改变，学校要求孩子遵守课堂纪律，课堂上不能随意走动或交头接耳，与幼儿园的授课方式也有明显不同，此时大部分多动的孩子就会显现出来”。

《北青报》记者走访门诊发现，前来就诊的大多为男孩。汤欣舟承认，“确实男孩的发病率更高。受基因影响，男孩在神经系统发育方面比女孩慢，像自闭症这些神经发育性疾病也是男孩比女孩更多”。

学习困难可能与家庭教育模式有关

除了孩子自身的生理因素外，外部因素也是导致孩子学习困难的重要原因，这往往与家庭密切相关。汤欣舟表示，父母的教育方式、过度的关心或漠视，以及父母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参与度和扮演的角色都可能影响孩子的心理。

父母之间的关系和行为举止都会对孩子的身心发育产生影响，塑造着孩子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在门诊中，汤欣舟见过不少教育方式“粗暴”的家长，有的孩子沉迷手机、不服管教，家长就用打骂的方式逼迫孩子，这更容易让孩子产生厌学情绪。在父母的威逼之下，有的孩子更容易隐藏自己的情绪，最后出现抑郁、焦虑等症状。对于这类家庭来说，亲子关系是一个关键问题。对此，医生往往会采取追踪式治疗，督促孩子及时到院复诊，开展心理疏导。同时对家长进行相关心理知识的普及，建议家长学习家庭教育知识，处理好亲子关系，慢慢帮助孩子重建对学习的信心，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

除了家庭影响，其他因素也会导致孩子厌学，例如学校环境和社交问题。比如，有些孩子在学校经常被老师点名批评或罚站，有些孩子受到同学欺凌或孤立，还有些孩子天性敏感，无法处理好人际关系，这些无形的压力会对孩子的心理造成影响。

汤欣舟指出：“这种学习困难更常发生在年龄较大的孩子身上，例如初中生和高中生。需要对孩子进行个案分析，由学校、老师和家长共同帮助孩子解决问题。”

误区

家长希望医生帮助管教孩子

在和家长的沟通中，汤欣舟发现，家长对孩子学习困难存在各种误区。有些家长认为孩子好动、情绪不稳定、不听话都是孩子自身的问题，但实际上，家长已经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了权威和正确的位置，导致他们认为孩子的行为都是错误的。还有部分家长只关注孩子的成绩，认为孩子考试分数达不到预期，就想让医生帮忙“强化”一下提高成绩，而实际上孩子可能只是学习方法没掌握好，并没有严重疾病。

汤医生解释：“很多家长来就诊是想让医生帮忙管教孩子，却忽略了孩子行为背后的根本原因。一些孩子并不是故意和家长对着干，这时家长需要耐心关怀，了解孩子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到底是生理问题还是教育方法出了问题。”

在门诊中，面对家长的质疑，医生们也常感无奈。虽然家长带孩子来就诊，但有些家长还是下意识地不相信医生的诊断，尤其是一些到了初中高中才出现学习困难的孩子。“当我们告诉家长孩子有抑郁倾向时，有的家长直接说我们胡说八道，骂我们是庸医，气愤地摔门而去，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其实我也理解家长的心情，”汤欣舟说，“毕竟养育孩子很辛苦，要让家长接受孩子表现不好可能是因为疾病所致，本身就不容易。我们医生能做的只有尽力劝说，让家长理解，及时配合孩子的治疗。但说实话，主动权和决策权依然掌握在家长手里，很多时候医生也无能为力。”

面对这种情况，她希望越来越多的家长能够认识到学习困难，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如果出现问题，及时调整心态，才能帮助孩子克服困难。

尽管如此，汤欣舟坦言，能够来门诊就诊的家长其实是经过“筛选”的。他们接受了孩子学习困难这一事实，并意识到孩子可能需要医生的干预才会来医院。这类家长通常比较容易劝说，依从性也较好。

“更多的家长可能看到了孩子在学习方面的问题，但根本没想到应该带孩子去看医生，不知道学习困难背后的生理、心理机制，觉得孩子就是调皮、不爱学习，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可以寻求医学帮助的，孩子的厌学问题便迟迟得不到解决，进而陷入恶性循环。这就是家长对儿童精神疾病的关注度问题，需要做更多的科普，让更多人重视需要帮助的孩子。”汤欣舟说。

拓展

患者实际需求与医疗资源存矛盾

北京儿童医院推出的学习困难门诊也让很多外省市的家长慕名而来，他们或是趁着暑假来北京旅游同时把病也看了，或者是趁着暑假时间专门带着孩子前来就诊。北青报记者发现，这种爆火现象背后，是儿童精神疾病诊疗的现实需求不断攀升与有限的医疗资源供给之间的矛盾。

“目前全国开设儿童精神科的医院很少，县级医院基本没有，市级层面部分医院会有。我们的门诊会接到很多来自其他省市的学生和家长，长途跋涉往返求医非常折腾，但是当地没有足够的医疗资源，家长和孩子只能来回奔波。这些年国家也在不停地投入，培养相关的医学人才，但与现实需要相比确实太稀缺了。”我国儿童精神科专业医生数量十分稀缺，且分布极为不均，国内的优质儿童精神科资源大部分集中在一、二线城市的三甲医院。

人才的匮乏、资源分布的不均、患儿的增加，这种矛盾让汤欣舟倍感无奈。

一方面是儿童精神疾病日益高发，另一方面是医疗资源有限，有的家长难免心急如焚却寻不到专业帮助，这也给了一些社会机构可乘之机。有机构号称可以解决孩子学习困难、治疗孩子多动，宣扬一些“新式疗法”。汤欣舟提醒广大家长不要盲信，建议到正规的、有资质的医院就诊。关于医院资质，家长可以到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的网站上进行查询，注意保护自己和孩子，避免上当受骗。

近年来，国家在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方面的重视程度在不断提高。2023年，教育部、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等十七部门印发《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生心理健康工作专项行动计划（2023—2025年）》，其中提出加强心理健康教育、规范心理健康监测、完善心理预警干预等22项具体任务，持续提升学生心理健康。到2025年，实现配备专(兼)职心理健康教育教师的学校比例达到95%，开展心理健康教育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站点比例达到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