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长三角地区 14 座城市规划系统负责人齐聚上海，进行了一场思想碰撞。记者观察到，一些城市派出分管副市长、市政府副秘书长参会，可见对本次会商的重视程度。

14 座城市正在谋划一件大事：作为全国首个跨省域都市圈国土空间规划，上海大都市圈国土空间总体规划即将出炉。其内容颇具创新，将在产业协同、交通互联等方面寻求突破。

未来，上海大都市圈将推进区域创新走廊联动融合建设，从上海出发，最慢 90 分钟、最快 30 分钟可抵达其他 13 座城市。值得一提的是，14 座城市共同参与规划编制，这种形式在国内尚属首次。在一次次交流中，一张超大尺度的跨省域空间发展蓝图逐渐清晰，涵盖面积达 11.4 万平方公里，人口总数约 1.1 亿。

一家人的共同创业

自今年 1 月起，14 座城市轮流主办，每月召开一次都市圈规划编制会议。短短 5 个月，大家已走访了南通、宁波、宣城、上海和苏州。

编制一套规划，为何需要 14 座城市共同探讨？如此频繁的会面并非走过场或流于形式。经过近 3 个月的跟踪采访，记者发现：要将上海大都市圈描绘在一张图上，远比想象中复杂。

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这张图已经到了非画不可的时候。当今世界城市经济竞争，越来越表现为城市群或都市圈之间的竞争。上海大都市圈代表中国，实力不容小觑。以上海为中心，以 1.5 小时交通距离为半径，可覆盖苏州、无锡、常州、南通、盐城、泰州、杭州、宁波、嘉兴、湖州、绍兴、舟山和宣城。这 14 座城市共同组成的上海大都市圈，GDP 总量达 18.28 万亿元，接近世界第七大经济体法国，以全国 1.2% 的面积贡献了全国 14.5% 的经济体量。

从经济数据来看，上海大都市圈无疑是全国综合实力最强的区域之一，产业链、创新链和供应链相对完整，成员城市个个出类拔萃。以行事风格低调著称的江苏泰州为例，虽不靠海，但海洋经济规模位居江苏省第一，船舶工业总产值占据全国四分之一。

跨界合作的挑战

上海大都市圈也面临着诸多挑战。与美国纽约都市区、日本东京都市圈、英国大伦敦地区等顶级城市群同台竞技，上海大都市圈在创新能力、产业链韧性等方面仍有差距。

更难的是，跨界合作的复杂性。由于缺乏一张完整统一的规划蓝图，上海大都市圈在跨省域合作方面并不十分顺畅，一些重点项目、重大战略难以落地。“在跨界地区，大到发展定位的矛盾（这座城市想做生态，那座城市想做产业），小到建设诉求的不同（不同地方间的建设标准各异，建设时序有别），都会导致矛盾分歧。以一条跨域轨道交通为例，我们在图上能够画得连通，实际上却连不起来。”规划联合编制团队成员、同济规划院空间规划院院长朱郁郁说道。

记者了解到，由于空间协同治理手段不足，上海大都市圈现有的 21 个协同单元，整体开发强度不到 50%。可以说，上海大都市圈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恰如它的发展态势，在国内是前沿的，没有先例和答案的。

当今经济要素高度流动和互联的时代，上海大都市圈早已唇齿相依。机遇当前，14座城市必须齐力合作，构建区域共同体，提升整体竞争力；挑战当前，也需众志成城，携手克服。将这一进程比作创业毫不为过。

2023年，上海规划资源系统主要领导率先“走出去”，拜会兄弟城市。同年，14座城市共同“走出去”，每月会面，各抒己见。碰头会的过程，是大家平等协商、求同存异的体现。每次碰头会，生态发展都是热点话题：如何将美景转化为产业？生态产业有哪些门类？生态补偿的具体措施有哪些？

尽管生态塑造在都市圈规划中至关重要，但记者发现，不少经济发达城市对加强生态管控有所顾虑，担心会限制未来发展。“每位干部都代表着各地诉求，必须充分表达。我们只有直面问题，公开争论，才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协商的过程看似艰难，但摊开来讲，未来的合作才能事半功倍。”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连续4个月，我们不断收集各个城市的意见，第一轮收到240份，到第四轮只有45份。客观上，各方的分歧和冲突越来越少，对大都市圈发展的共识越来越多。”朱郁郁表示。在争论中，大家的观点逐渐聚焦，许多重点事项悄然推进。

目前，各方在大都市圈总体格局上达成共识，确定了“一核四翼、三层三网三底色、多心多廊多链结”的上海大都市圈总体空间格局。

“一核四翼”是指上海主城区和周边地区，东翼海岸带和海洋空间、西翼太湖周边地区、南翼杭州湾地区、北翼长江口和北部地区。“三层三网三底色”分别指大都市区、联动协同区、区域协作区三个空间层次；重点构建以轨道网、航道网、公路网为中心的绿色高效多样的综合交通网络和枢纽体系，形成“30-60-90分钟”出行圈；衔接省市空间底线约束，基于区域自然资源和历史文化禀赋，提升生态、人文、安全三大空间底色。

“多心多廊多链结”，“多心”指在上海大都市圈整体带动下，构建大中小城市协调发展格局，实现多城市各显其长、各有千秋的城镇布局；“多廊”以重要跨区域交通走廊为引领和支撑，构建沪宁走廊、沪杭走廊（G60）等11条空间发展复合走廊，优化空间结构和功能布局；“多链结”指以国家重大发展战略为依据，以上海大都市圈目标愿景为指引，以区域产业链、供应链、科创链、人才链为牵引，识别若干战略机遇区、潜力提升区，辐射带动周边地区，协同、协作、一体化发展。

在会上，无论是大都市还是小县城，都有平等的话语权和参与权，大家在交流中不断拓宽视野。记者了解到，上海大都市圈国土空间总体规划正在优化航道网络布局。这一灵感来自宣城郎溪这个小县城。今年3月，这座距离苏浙沪最近的安徽小城，迎来了14座城市考察团。春日阳光下，郎溪定埠港水波粼粼，两台崭新的龙门吊闪耀着光泽。

太湖地区的芜申运河上船只往来不断，虽然河道较窄，难以与洋山深水港相比，但当地干部却将其称为“大码头”。

郎溪县常务副县长陈良龙介绍：“定埠港是安徽省首个开通集装箱航线的县级港口，连通长江和太湖，直达上海，周边企业需求很大。开港不到 3 年，已实现数亿元营收，货物吞吐量超过千万吨。”

这一实地考察启发了大家的思路。专家们在调研中指出，长三角地区水系发达，发展内陆航道具有巨大潜力，应将其提升到更重要的战略高度研究。

海洋资源在国内外城市群规划中常被忽略或忽视，但其实蕴藏着巨大的战略价值。来自上海大都市圈中一个特殊存在——舟山的灵感证实了这一点。

今年 1 月，在南通召开的首场规划系统干部碰头会上，舟山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总规划师徐宇波迟到了。由于春运，徐宇波早上 8 点出发，足足花了 7 个多小时才抵达会场。

在拥堵的车流中，他有了深刻的体会：“从陆路看，舟山离南通确实很远，但从海洋的角度看，舟山与上海紧密相连，与南通也仅隔海相望。这种地缘上的亲近意味着更多的合作可能。”

他的发言引起在场干部的共鸣。“海岸线在规划中往往被视为大陆的尽头，但它其实是探索海洋的起点。”舟山新区总规划师周建军说。

记者发现，上海大都市圈有一半是沿海城市，拥有丰富的海洋资源。舟山拥有“陆域小市、海洋大市”的称号，93% 的市域空间为海洋。当地干部“靠海吃海”，通过引入全球最大的绿色石化项目，成为浙江省连续多年人均 GDP 最高地市。

沿海城市加强合作，是否能够产生化学反应，激发更大的影响力？在碰头会上，干部们纷纷打开思路：跨省域的交通互联，除了公路轨道，能否增加海上大通道？海洋经济和科技产业还有没有空间？

从近海到深远海，干部们热烈讨论，议题不断延伸。

记者发现，许多干部在碰头会上提出了前瞻性思考。上海大都市圈规划就像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从跨域生态廊道、世界文化影响力塑造，到能源供应安全、跨域防灾减灾体系建设，各个方面都被细致剖析，探索跨省合作新模式。

据了解，在今年长三角地区主要领导座谈会期间，上海大都市圈国土空间规划进展和内容将作为一项重要议题，相关工作模式正在长三角推广开来。

宁波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总规划师赵艳莉表示：“协同合作的工作组织方式非常创新高效，先进经验值得借鉴。”宁波都市圈规划编制将积极引入并借鉴这一机制。

平等协商、深化共识、凝聚合力、共绘蓝图，不仅是上海大都市圈规划编制的核心精神，更是长三角实现一体化高质量发展的要义。